鬼手的金属指尖,在距离沈墨掌心三寸的空中,开始以一种极其复杂的轨迹缓慢划动。
没有直接接触皮肉,但沈墨却感觉掌心的皮肤下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,仿佛有无数根无形的细针正在刺探、测量、标记那块不安分的道骨。灰白劫纹与银蓝雷光仿佛受到了刺激,光芒骤然明亮了一瞬,随即又被他强行用劫气压下,但带来的反噬让他喉头一甜。
“劫气压制先放松三成。”鬼手的声音干涩而冷静,不容置疑,“我要感受它最真实的‘脉动’。”
沈墨看向老瞎子,后者微微点头。他深吸一口气,忍受着心口劫印因指令冲突传来的绞痛,缓缓减少了对掌心道骨的劫气镇压。
嗡——!
掌骨深处,那块“掌心雷”道骨猛地一震,更强烈的银蓝雷光爆发出来,试图冲破束缚。与之相伴的,是雷尊者残念带来的狂暴情绪碎片——不甘、愤怒、以及面对那道苍白天雷时的绝望。沈墨的右臂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,皮肤下青筋暴起,骨骼发出轻微的“咯吱”声。
鬼手的金属右手五指猛地张开,嗡鸣声变得尖锐急促。五道极细的、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暗金色丝线,从金属指尖激射而出,精准地没入沈墨掌心皮肉,却没有带出一丝血迹。丝线仿佛无视了血肉的阻碍,直接连接到了那块躁动的道骨表面。
“有意思……”鬼手浑浊的眼睛里精光闪烁,金属手指开始极其细微地颤动,带动着那五根暗金丝线,如同最灵巧的琴师在拨弄琴弦。“劫气与雷力居然能形成这种畸形的共生……劫气在侵蚀天道印记,但雷尊的‘道韵’本身也在反向污染劫气……平衡极其脆弱,就像一个……”
他顿了顿,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比喻。
“……就像把烧红的烙铁,硬塞进了冰水里。烙铁在冷却,但冰水也在沸腾。一旦内外压力失衡,要么烙铁炸开,要么冰水汽化。”
沈墨咬着牙,额头渗出冷汗。他能清晰地感觉到,那五根暗金丝线正在道骨表面“游走”,带来一种被异物侵入骨髓的、令人头皮发麻的触感。更诡异的是,他的部分感知似乎顺着丝线延伸了出去,模糊地“看到”了自己掌骨内部那团混乱的能量结构——银蓝色的雷力核心,表面覆盖着不断蠕动、试图向内渗透的灰白劫纹,而在最外层,是代表天道秩序的、已经破碎但仍顽固闪烁的淡金色符文网络。
“天道印记破损超过七成,基本失效,但残留的‘定位’和‘共鸣’特性还在,这是最大的麻烦。”鬼手一边操作,一边快速低语,“雷尊残念强度中等偏上,执念集中于‘天雷不公’,暂无夺舍倾向,但会持续干扰宿主精神。劫气污染深度……异常。已经渗入道骨髓质,这在理论上几乎不可能……”
他猛地抬头,“看”向沈墨:“你的劫气,有‘吞噬’和‘同化’的特性?不仅仅是腐蚀?”
沈墨忍着剧痛,勉强点了点头。他自己也有模糊的感觉,劫气在侵蚀道骨时,并非单纯破坏,似乎也在极其缓慢地“消化”和“转化”其中的某些东西。
“难怪……”鬼手眼中狂热之色更浓,“这就解释得通了。小子,你这不是在‘窃骨’,你是在……‘养蛊’。用你的劫气做蛊盅,把别人的道骨扔进去炼!疯狂,真他妈疯狂!”
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发现珍稀实验品的兴奋,但手下动作丝毫未乱。金属右手五指猛地一收,五根暗金丝线骤然绷紧。
“第一步,剥离残存天道印记碎片,切断外部共鸣通道。忍着!”
话音未落,沈墨只觉掌心传来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,仿佛有无数把小锉刀在同时刮擦他的骨骼内侧。那块道骨表面的淡金色符文网络,在暗金丝线的牵引下,如同被剥落的鱼鳞,一点一点地从道骨表面被强行“撕”了下来!
每一片碎片的剥离,都伴随着一声极其轻微、却直刺灵魂的“啵”的轻响,像是某种无形锁链被斩断。同时,沈墨感觉自己与天地间某种宏大、冰冷、秩序的存在的微弱联系,彻底断绝了。一种奇异的“轻松感”伴随着剧痛传来,仿佛卸下了一层看不见的重枷。
但代价是,失去了天道印记的最后压制,道骨内雷尊者残存的狂暴雷意和执念,如同开闸洪水般汹涌而出!
“呃啊——!”
沈墨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吼,双眼瞬间爬满血丝。脑海中,无数雷霆炸裂的画面和雷尊者临死前的怒吼疯狂冲击着他的意识。右掌皮肉下的银蓝雷光不受控制地爆发,细密的电蛇窜出体表,将周围的空气都电离出焦糊味,将他破烂的袖口烧出几个大洞。
“定!”
鬼手厉喝一声,左手快如闪电地从怀中掏出老瞎子交易来的那个骨盒,拇指挑开盒盖,将里面暗红色的“定魂砂”尽数倾倒在沈墨剧烈颤抖的右手掌背上。
定魂砂触肤冰凉,瞬间如同活物般,顺着毛孔和暴动的电光,渗入皮肉之下,附着在躁动的道骨表面。砂砾散发出阴冷沉静的气息,如同最坚固的堤坝,暂时挡住了狂暴雷意的冲击。沈墨脑海中的杂音和画面为之一清。
“第二步,”鬼手语速更快,金属右手五指再次变幻轨迹,暗金丝线如灵蛇般钻进定魂砂形成的屏障,探入道骨核心,“镇压残念,梳理混乱雷力。这是水磨工夫,也是你能否真正初步掌控这道骨的关键!”
这一次的痛苦更为绵长和深入。暗金丝线不再粗暴剥离,而是像最精密的探针和手术刀,在道骨内部极其细微地“挑拨”、“引导”、“归拢”那些混乱的银蓝色雷力流。同时,丝线尖端分泌出某种无色透明的粘稠液体(阴髓液?),与定魂砂混合,形成一层韧性极强的薄膜,将雷尊者残存的执念意识层层包裹、隔绝、压缩。
沈墨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也被拉入了掌骨之内,在一片狂暴的银蓝雷海中沉浮。他看到暗金丝线如同定海神针,所过之处,混乱的雷力被梳理成相对有序的溪流;看到定魂砂和阴髓液形成的灰暗薄膜,将一个咆哮的紫色虚影(雷尊者残念)逐渐包裹、压缩成一个微小的光点,深深埋入道骨最深处。
这个过程持续了足足一刻钟。沈墨浑身被冷汗浸透,嘴唇咬出了血,左手死死扣住地面,指甲翻裂。但他始终保持着意识的清醒,甚至尝试着去理解、去记忆鬼手那精妙绝伦的操控手法——那不仅仅是对能量的操控,更蕴含着一丝对“规则”或“结构”的理解。
终于,掌心的银蓝雷光渐渐平复、内敛,不再有电蛇外溢。那块道骨彻底沉寂下来,表面覆盖着一层均匀的、暗红与灰白交织的薄膜,像一层奇异的“骨痂”。灰白劫纹依旧缠绕其上,但与道骨本身的联系似乎更加紧密、稳定,不再是对抗,而更像一种……扭曲的共生。
“第三步,也是最后一步。”鬼手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疲惫,但眼神依然锐利,“建立新的、以你为主的‘控制节点’。我的灵械手会模仿这道骨最表层的能量回路,在你的掌骨上刻印一个‘简化副本’。从此,你可以通过这个副本,更安全、更高效地调动道骨的力量,而无需每次都直接刺激核心。但同时……”
他金属右手的五根指尖,锥形尖端忽然亮起五点刺目的白光。
“这个过程,会不可逆地改变你这部分骨骼的‘性质’。它会变得……更像一件‘法器’。”
沈墨看着那五点白光,毫不犹豫地点头。改变骨骼性质?比起随时可能爆炸和暴露,这点代价微不足道。
“来吧。”
鬼手不再多言,五点白光骤然刺入沈墨掌心,精准地点在五个特定的位置——对应着道骨内部五个关键的能量节点。
“嗞——!”
这一次,不是剧痛,而是一种奇异的、混合了灼热、酸麻、酥痒和轻微撕裂感的复杂感受。沈墨能“看”到,五个微小的、结构极其精巧的暗金色符文,正被那白光“烙印”在自己的掌骨表面,与皮肉下的道骨本体建立起玄妙的共振联系。每一个符文的完成,都让他对掌心那股沉寂雷力的感知清晰一分,控制力增强一分。
当最后一个符文完成时,五点白光同时熄灭。
鬼手猛地抽回金属右手,五根暗金丝线也随之收回。他踉跄后退一步,靠在了背后的岩壁上,那金属右手光泽黯淡了许多,甚至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纹,指尖的锥形也略微磨损。他大口喘着气,浑浊的眼睛看着沈墨,带着完成杰作后的满足与深深的疲惫。
沈墨缓缓抬起右手,放在眼前。
掌心皮肤上,多了五个几乎看不见的、呈五芒星排列的暗金色小点,微微凸起,触感比周围皮肤更坚硬、更冰凉。皮肉之下,那块道骨安静地镶嵌在掌骨中,散发着稳定而内敛的、混合着银蓝与灰白的微光。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如臂使指的掌控感传来。他心念微动。
“噼啪。”
一道细小的、纯粹银蓝色、不带丝毫劫气杂质的电火花,在他指尖跳跃了一下,灵动而驯服。
他再动念,电火花颜色瞬间转为暗紫色,边缘缠绕灰败气息,散发出阴冷侵蚀的意味。
最后,他收敛所有力量,掌心恢复如常,只留下五个暗金色小点,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。
成功了。道骨被初步炼化、封印、控制。虽然远未发挥其真正威力,但至少不再是无时无刻的威胁和负担。
他看向鬼手,正要说话。
鬼手却摆了摆手,伸出那只布满裂纹的金属右手,掌心向上:“报酬。一滴劫血。”
沈墨没有犹豫,用那柄骨匕在左手食指指尖轻轻一划。一滴色泽暗沉、隐隐泛着灰白光泽、散发阴寒气息的血珠沁出,滴落在鬼手的金属掌心。
血珠与金属接触的瞬间,竟发出轻微的“滋滋”声,金属表面被蚀出一个小小的凹痕,血珠却迅速渗透进去,消失不见。鬼手的金属右手猛地颤抖了一下,裂纹似乎扩大了一丝,但他脸上却露出了极其满足、近乎陶醉的神情。
“纯粹……暴烈……充满死亡与新生的矛盾……美妙的样本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迅速将金属手收回袖中,仿佛怕人抢夺。
“他的右手……”沈墨看向老瞎子,低声问。
“灵械手,用异种金属和特殊妖骨熔炼,与他神经相连,算是他身体的一部分。”老瞎子低声道,“每次施展这种精细技艺,都会损耗灵械手的灵性和材质。这次替你处理道骨,损耗不小。那滴劫血,或许能帮他修补甚至……强化那东西。”
就在这时,鬼手忽然抬头,浑浊的眼睛望向阴墟鬼市更深处的黑暗,脸上露出一丝凝重。
“老瞎子,带这小子赶紧走。”
“怎么?”老瞎子眉头一皱。
“我刚才剥离天道印记碎片时,感应到了一点东西。”鬼手语速加快,“雷尊的道骨里,除了他自己的残念和天道印记,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……‘标记’,不属于天道,也不属于雷尊。更像是……某种追踪印记,而且等级很高,我之前竟然没发现。剥离天道印记时,它可能被激活了。”
沈墨心中一惊:“谁留下的?”
“不知道。但留下这种标记的人,或者势力,对雷尊的死,恐怕知道得比谁都清楚。”鬼手盯着沈墨,“他们现在,很可能已经感应到标记的异动,知道道骨易主,甚至可能……定位到阴墟的大致范围。”
他话音刚落。
“咚!”
一声沉闷、悠长、仿佛来自极深地底,又仿佛响在每个人心脏上的钟声,毫无征兆地,响彻了整个阴墟鬼市。
所有窃窃私语、物品碰撞声、呜咽声,在这一刻,戛然而止。
无数隐藏在阴影中的目光,齐刷刷地投向了钟声传来的方向——鬼市最深处,那片被称为“幽冥眼”的、连磷火都极少涉足的绝对黑暗区域。
老瞎子的脸色,第一次变得极其难看。
“妈的……”他啐了一口,“是‘引魂钟’……阴墟的‘清道夫’被惊动了。”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