刀尖遥指，杀意凝如实质。
灰衣人头领的话语，如同冰锥刺入耳膜。目标确认，清除指令，优先级高。简短、高效、不带一丝多余情感，甚至比清风门的追捕更让沈墨心底发寒。清风门至少是为了夺回道骨，恩怨分明。而眼前这些人，他们的目标似乎就是“清除”本身，连同他这个人一起。
交出源骨？即便交出，以这些人的行事风格，会留活口吗？沈墨不信。
他缓缓吸了一口气。废料区污浊阴冷的空气吸入肺腑，带来刺痛，却也让他近乎涣散的意识强行凝聚。右臂的剧痛，心口的空虚，寿元的警示，都在尖叫着让他放弃。但三年来与劫气共生、与死亡为伴的经历，早已将某种更坚硬的东西刻进了他的骨髓。
放弃，就是立刻死。挣扎，或许还能再活一息。
他的目光扫过三名灰衣人。站位精准，封死了所有闪避角度。弩手蓄势待发，刀手气机锁定。训练有素，配合默契，远非清风门那些弟子可比。硬拼，绝无胜算。
唯一的生机，或许就在他们这种“高效”与“冷漠”本身。
他们视他为需要清除的目标，是“物品”，是“任务”。他们会评估威胁，采取最优战术，但未必会预料到一个濒死之人，会做出多么不合常理、甚至同归于尽的疯狂举动。
念头电闪间，灰衣人头领似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。他微微颔首。
左右两名弩手几乎同时扣动机括！
“咻咻——！”
不是两支，而是六支！那黑色短弩竟是连发！六道乌光撕裂空气，呈一个极小的扇面，笼罩沈墨上半身要害！箭矢破空声凄厉刺耳，速度比刚才试探性射击快了何止一倍！
沈墨瞳孔缩成针尖。他原本侧扑翻滚的态势尚未完全止住，旧力已竭，新力未生，身体正处于最不稳定的状态。六支毒矢封死了所有常规闪避路线。
生死一线，他做出了一个完全违背身体本能的动作——非但没有试图稳住身形或向后躲闪，反而借着侧扑未尽的惯性，腰腹核心肌肉以一种近乎撕裂的方式猛然发力，带动整个身体像折断的竹子般，向前、向下，以一个极端别扭的角度，几乎是贴着地面“滑”了出去！
“嗤啦！”破烂的衣衫被地面尖锐的金属碎屑和粘稠污物划开，皮肤传来火辣辣的刺痛。两支毒矢擦着他的头皮和后背飞过，钉入后方的垃圾堆，发出沉闷的响声。另外四支，则几乎贴着他的身体轮廓，射入了身前的地面。
险之又险！
但灰衣人的攻击节奏毫不停歇。就在沈墨身体贴地滑出的瞬间，那头领动了。
他一步踏出，身影如鬼魅般拉近数丈距离，手中那柄狭长黑刀无声无息地递出，直刺沈墨因贴地滑行而暴露出来的颈侧！刀速不快，却带着一种极致的精准与稳定，刀尖那一点银芒在昏暗光线下凝成死亡的寒星。
太快了！沈墨旧力用尽，新力未生，身体还处于失衡状态，眼看就要被这一刀洞穿喉咙！
就在刀尖即将及体的刹那——
沈墨一直紧握的、看似因脱力而微微颤抖的右手，猛地向上一抬！
不是握拳，也不是出掌。而是五指张开，掌心对着刺来的刀尖，做出了一个虚握的动作。
掌心深处，那五个黯淡的暗金烙印，在这一刻骤然爆发出最后、也是最炽烈的一次光芒！
没有雷柱，也没有雷针。所有的劫气，所有残存的道骨雷力，所有燃烧生命的意志，被压缩到了极致，然后……向内引爆！
不是攻击敌人，而是攻击自身掌心，攻击那块镶嵌的道骨！
“轰——！”
一声沉闷的、仿佛来自骨骼内部的爆鸣。沈墨整只右手，从掌心到小臂，皮肤瞬间被内部爆发的力量撑得龟裂，细密的血珠混合着灰白色的劫气与紊乱的电弧，从裂缝中迸射出来！一股肉眼可见的、混合着暗紫与灰白的混乱能量冲击波，以他的右手为中心，猛然扩散开来！
这冲击波无形无质，却带着劫气特有的侵蚀与道骨雷力被强行引爆的震荡！
首当其冲的，是那柄刺到眼前的黑刀。
“嗡——！”
刀身剧烈震颤起来，发出痛苦的哀鸣。刀尖那点银芒瞬间黯淡，刀身哑光的黑色表面，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一层灰败的锈迹，并且迅速蔓延！持刀的灰衣人头领闷哼一声，感觉一股阴冷、霸道、充满破坏性的力量顺着刀身逆袭而来，瞬间冲入他持刀的手臂经脉！
他眼神首次出现一丝波动——惊愕。这完全超出了他对“源骨”能力的预估！这不是有序的雷法，这是……能量的暴乱与污染！
他当机立断，手腕一抖，竟主动松开了刀柄，同时身体向后急退！那柄被劫气瞬间侵蚀的黑刀，“哐当”一声掉落在沈墨身前的地上，刀身上的灰败锈迹还在扩散，灵性大损。
能量冲击波继续扩散，虽然威力随着距离迅速衰减，但也让左右两名正要再次上弦的弩手动作一滞，感觉呼吸一窒，灵力运转出现瞬间的晦涩。
就是这一滞！
沈墨要的就是这一瞬间的空档！
他借着右手自爆式冲击的反作用力，身体像炮弹般从地面弹起，不顾右臂传来的、仿佛骨骼寸寸碎裂的恐怖剧痛，左手在地面一撑，双腿爆发出最后的力量，朝着那近在咫尺的洞口亡命扑去！
三十丈、二十丈、十丈！
洞口那阴凉的、带着外界气息的气流，已经清晰可感！
然而，灰衣人头领虽惊不乱。他在后退的同时，左手已闪电般从腰间一抹，三枚乌黑无光、边缘锋锐如柳叶的飞刀出现在指间。他甚至没有去看沈墨狂奔的背影，只是凭着对气流和声音的感知，手腕一抖！
“嗤！嗤！嗤！”
三枚飞刀呈品字形，撕裂空气，后发先至，瞬间追至沈墨背后！这一次，不再是试探，而是灌注了精纯灵力、务求一击必杀的绝杀！
飞刀未至，那凌厉的破空声和冰冷的杀意，已让沈墨后背汗毛倒竖，死亡的气息瞬间将他笼罩。他距离洞口只剩不到五丈，但这五丈，此刻却如天堑。
躲不开！阴遁符来不及激发，右手已废，身体到了极限……
难道真要死在这里？
就在飞刀即将透体而入的刹那——
“吼——！！！”
一声比之前更加狂暴、更加愤怒、仿佛来自九幽地底的恐怖咆哮，猛然从沈墨身后的废料区深处炸响！整个垃圾山都在这一吼之下剧烈震荡！
随即，大地崩裂！无数废弃物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掀起！那只之前被沈墨以劫雷重创的巨型缝合怪，竟然从地底更深处，完全挣脱了出来！
它庞大的身躯，由无数扭曲的金属、腐肉、骨骼和怨念组成，如同一座移动的垃圾山，带着滔天的怒火和毁灭一切的疯狂，朝着战斗的方向碾压过来！它首要的目标，显然是那个伤它手掌、断它手指的渺小生物——沈墨，以及，拦在它路径上的，那三个散发着“讨厌”气息的灰衣人！
恐怖的威压和腥风率先席卷而至！
那三枚即将命中沈墨的飞刀，在这突如其来的、混乱而狂暴的能量场和物理冲击中，轨迹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偏差。
“噗！”“噗嗤！”
两枚飞刀擦着沈墨的肋下和肩胛飞过，带起两道深深的血槽，鲜血瞬间飚射。最致命、射向后心的一枚，却因为沈墨在生死关头下意识的、近乎本能的最后扭身，再加上狂暴气流的干扰，竟是“夺”的一声，深深扎入了他的左后腰，直没至柄！
“呃——！”
沈墨身体剧震，一口鲜血狂喷而出，眼前阵阵发黑。腰部传来的剧痛和瞬间的麻痹感，让他几乎当场瘫倒。飞刀上有毒！而且绝对是见血封喉的剧毒！
但他不能倒！
身后的恐怖怪物已经近在咫尺，灰衣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暂时牵制！
求生的欲望爆发出最后的力量，他借着飞刀冲击的力道，向前又踉跄扑出几步，然后如同一条濒死的鱼，用尽最后的气力，猛地向前一纵——
整个人，终于跌入了那幽深、冰冷的排气甬道入口！
黑暗瞬间吞没了他的身影。
几乎在他没入黑暗的同时，那只巨大的、流淌着腥臭粘液的缝合怪巨掌，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，轰然拍落在他刚刚立足的地方！
碎石激射，尘土混合着垃圾冲天而起！
三名灰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怪物逼得连连后退，弩手不断发射箭矢，却只能在那厚重的菌毯和金属外壳上留下微不足道的痕迹。头领虽然失去佩刀，但身手依旧矫健，避开几次致命的拍击，眼神冰冷地扫了一眼那幽深的洞口。
沈墨中了他淬有“腐灵散”的飞刀，腰间要害被贯穿，又经历连番恶战，生机已如风中残烛。闯入那未知甬道，九死一生。
但……“清除指令”必须完成。
他快速做了几个手势。一名弩手立刻会意，从怀中掏出一枚鸽子蛋大小、晶莹剔透的乳白色珠子，用力朝着洞口方向掷去。珠子在洞口边缘撞碎，里面存储的、无色无味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，附着在洞口岩石和沈墨滴落的血迹上。
这是一种高阶追踪标记，气息隐秘，可持续数日。
“撤。”头领冷声下令。巨型秽物不是他们的目标，纠缠无益。任务目标已受致命伤并进入封闭环境，只需在外围布控，确认其死亡，必要时进入补刀即可。
三人配合默契，迅速朝着废料区另一个方向撤退，很快消失在混乱的垃圾山和弥漫的尘埃之后。
只剩下那只暴怒的巨型缝合怪，在原地疯狂地挥舞着手臂，将一切触及之物砸得粉碎，发出不甘的咆哮。
幽深的排气甬道内。
沈墨趴伏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，意识在剧痛、麻痹和极致的虚弱中浮沉。腰间伤口流出的血已经变成了暗黑色，带着一股甜腥的腐败气味。毒素正在飞速蔓延，吞噬着他本就微弱的生机。右臂彻底失去了知觉，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。
眼前一片模糊的黑暗，只有耳边传来自己粗重、艰难、仿佛破风箱般的喘息，以及甬道深处传来的、微弱而恒久的“呜呜”风声。
他挣扎着，用还能动的左手，死死抠住地面的缝隙，一点一点，朝着风声来处，朝着更深、更冷的黑暗深处，蠕动着爬去。
身后，是绝路。前方，是未知。
寿元册在意识深处无力地摊开着，字迹暗淡模糊，却依旧固执地显示着那个触目惊心的数字：
余寿八十日。